读史偶得之“主人翁”

吴波洋 2013-9-23

随着“小姐”一词逐渐被用在歪处，有好事者翻故纸堆考证出该词在宋代“乃贱者之称”，于是很有些年轻女子不接受这个称呼。其实，称谓上的雅俗贵贱并不能改变行当或行为的性质。只要还是那么一回事，“小姐”和“小妹”、“操”和“靠”，又有何区别？我本不愿跟随世俗潮流，为这类莫名敏感而分神避讳，但在读通鉴时，发现“主人翁”一词也有类似贬义用法，于是心存犹疑：不吐吧，忍着难受；发表吧，自己也成好事考据之徒。

《资治通鉴》的“汉纪”中，有两处讲到“主人翁”。其一发生在建元三年，登基不久的汉武帝在游猎时，“就逆旅主人求浆，主人翁曰：‘无浆，正有溺尔！’且疑上为奸盗，聚少年欲攻之。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，止其翁……”这里的主人翁指的是乡野人家的男主人，他怀疑突然登门讨酒喝的汉武帝非奸即盗，因此回应说“没有酒，只有尿”，并且试图召集青壮围捕。好在家主婆有慧眼，发现武帝形貌异于常人，连忙制止老公的鲁莽举动。结果，翁拜官妪赐金，皆大欢喜。其二出自元光五年，“上尝置酒窦太主家，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，上赐之衣冠，尊而不名，称为‘主人翁’……”说的是汉武帝在太公主家办酒席，后者将其面首、珠宝商人董偃引荐给武帝，武帝不但赏赐董偃衣帽服饰，为表敬意，还避免直呼其名而尊称男主人。此处的“主人翁”就耐人寻味，直接与男宠挂钩了。

窦太主刘嫖，是文帝的女儿、景帝的姐姐、武帝的姑母兼岳母。其身份在文、景、武三朝，分别为公主、长公主和大长公主。作为太皇太后窦氏的嫡女，且与皇太后同辈的她，在汉武帝登基后被尊称为窦太（公）主。武帝常随精于玩乐的董偃斗鸡赛狗驰马游欢，还在“宣室（正宫）”宴请窦太主和董偃。偏偏被汉武帝视为弄臣的东方朔却大胆劝谏说，董有“以人臣私事公主、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、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奢侈误君”等死罪，正宫“非法度之政不得入”，而且“淫乱之渐，其变为篡”，再玩下去将动摇朝局。其后，武帝对董偃的宠幸日渐疏远。但《汉书》记载，窦太主死后仍与董偃合葬。《汉书》还指出，窦太主私宠董偃，实为公主贵人逾礼越制的开端。

从小受到的教育是，伟大事业需要“主人翁”精神。但在实际上，人民群众只在吃苦耐劳做贡献时才是“主人翁”，分配酬劳时则要换成共产主义奉献精神，让“公仆”“代表”自己享受“先进性”。这不是，反腐败把老百姓过中秋的月饼也给免了。就算十年动乱，也仅头一两年的“破四旧”才有如此坚定的举措吧。与“当今”的革命性相比，还是腐朽的汉帝家族显得更人性化些。你看，武帝能随便造访并轻易放过差点制造动乱的平民“主人翁”，窦太主能破除规矩与自己的男宠“主人翁”同葬。这哪是中国式社会主义民主制度下的今人所能想象的？因此，就个人身份而言，我不看重有“五十四朵花”的中国人，我更在意自己是“汉人”。